是夜，昭陽殿。

燭臺上的燭火點燃幾縷，鵝黃色的光暈穿透朦朧茜紗燈罩，層層鋪開。如平湖春水濺落湖面，在金黃色的地磚上濺開一圈圈旖旎的漣漪。不遠處美人臥榻的光景，被淺色光暈輕輕攏著，暈釀著人的眼眸。

蓮兒的面容帶著病態的慘白，雙頰上壓根見不到絲毫的血色。

“來，把藥喝了。太醫說了，喝了藥你就會好的。”骨節分明的長指端著青花白底的瓷碗，碗裏撐著漆黑的藥汁。味道散在空氣裏，彌漫著清苦。拿起碗裏的勺子，皇甫冥舀起一勺藥湯，餵入到蓮兒唇邊。聲線柔軟的，如他眼眸的光色一般。

“陛下。”凝眸看向皇甫冥，蓮兒的眼瞳裏，蓄滿淚光。

“蓮兒何德何能，得陛下如此相待。何況蓮兒，還做出那樣的事情來。陛下，若不你將蓮兒遣出宮吧，如此一來，蓮兒的心裏頭也能好受一些。”

“好了，別胡思亂想。”把藥湯放下，皇甫冥擡手輕輕撫摸上蓮兒的臉頰。目光仔細的看著那張臉，蓮兒的身影清晰細致的倒映在他的眼瞳裏。

眼前的人，他愛了很多很多年。仿佛已經刻入他的骨髓，融入他的血液，根本沒有辦法去分離。

低著眉，皇甫冥似笑非笑。再擡目時，看著蓮兒的眸光，溫柔依舊，

“事已至此，即便怎麽傷懷，我們也回不到事情發生之前。蓮兒，朕是那麽的愛你，你知道麽。好了，以後那些不吉利的話就不要說了，嗯，乖乖的，把身子養好，才是正經。”

“陛下。”若說不感動，是不可能的。皇甫冥對她，比當年的慕容夜更甚。甚至在皇甫冥幽深的目光，蓮兒能清楚看到自己的身影。

她知道，皇甫冥愛她。

可是，她只是一個細作。作為細作，是不能有感情的，只有使命。將心頭冷不丁竄出的情感，一絲絲的泯滅，蓮兒擡目看向皇甫冥時，淚光湧出眼眶。撲入到皇甫冥的懷裏，蓮兒哭的聲淚俱下。

“陛下。蓮兒知道陛下待蓮兒好，可是如今朝中上下，皆是在辱罵蓮兒，說蓮兒耽誤陛下。還有月隱國一事，若不是池墨及暮染那一出算計，我們又何至於落到如斯的地步。當初若是能將月隱國一舉拿下。興許如今……”話到尾端，蓮兒故意欲言又止，窩在皇甫冥的懷裏，默默垂淚。

蓮兒的哭訴，如同一道道鞭子，狠狠的抽打在皇甫冥心上。

其實蓮兒所言，也沒有錯。他們之間之所以會變成這樣，全是因為池墨跟暮染的出現。

如今京中上下，還有朝中上下，皆是對蓮兒充滿指責及謾罵，就連戰敗月隱國這筆賬也被算到蓮兒頭上。戎馬天下本是男人的事情，想到蓮兒背負那麽多罵名，皇甫冥心裏越發的心疼。

因為，這是他的無能。

皇甫冥沒有在蓮兒面前表現出來，而是輕聲細語的，將蓮兒哄睡，

“好了，大夫說你身子還很虛，得好好養著。其他的事情不必想太多，朕來解決。睡吧。”

“好。”沒有忤逆皇甫冥的意思，蓮兒聽話的閉上眼眸。

等到蓮兒的呼吸平穩，已經睡下後，皇甫冥才是起身離開昭陽殿。

回到禦書房內，皇甫冥靜坐了很久。閃爍的燭火將他的面容勾勒的越發陰翳，深不可測的眸底，仿佛有什麽東西，在微微顫動。一閃而過，卻又讓人捉摸不透。深深呼下一口氣後，皇甫冥似乎做了決定。朝著敞開的門口，輕喊一聲，

“來人。”

“奴才在。”聽見皇甫冥的喊聲，王恩立馬踱步入內。

“去，宣閔亮晉見。”

皇甫冥的命令，讓王恩當時楞了一楞。眼下時辰已經不早，皇甫冥卻說在這個時辰，宣閔亮晉見。但王恩是誰，還是很快的反應過來，領命退出。前往將軍府領著大將軍閔亮，入宮向皇甫冥覆命。

這一夜，閔亮直直在皇甫冥的禦書房裏呆一整晚。

在早朝上，皇甫冥直接下令，由閔亮帶兵，再次出征月隱國。

此消息一出，丞相柳浩率先帶頭阻攔。但皇甫冥絲毫沒有給柳浩阻攔的機會，聖旨一頒布下來，就命王恩宣布退朝。

柳浩不甘心，追到了禦書房。皇甫冥拒而不見，柳浩直接在禦書房門前，久跪不起。

到底是老臣，在安國侯一事上又對自己助益頗多。皇甫冥無論如何還是得顧及著當初的情誼，於是，命王恩將柳浩宣了進來。

一入到禦書房裏，柳浩直挺挺的跪在皇甫冥跟前，

“微臣參見陛下，吾皇萬歲萬萬歲。”

“愛卿平身。”衣袖微擡，皇甫冥示意柳浩起身。看著柳浩滿面的固執，皇甫冥其實隱約覺得頭疼。

果不其然，柳浩在起身之後，直接開口，

“陛下，進犯月隱國一事，萬萬不可行。還請陛下三思呀。”

“為何不可行？”做出這樣的決定，皇甫冥不是心血來潮，而是深思熟慮。因池墨及暮染的關系，日照與月隱早已是表面上的平穩。等的池墨回到月隱，只怕不是他們出兵，而是月隱來犯。與其坐以待斃，還不如主動出擊。何況，還有蓮兒的事情，皇甫冥也不能饒了池墨及暮染。瞪著柳浩的面，皇甫冥的語氣很僵硬。

“陛下！”看著皇甫冥面上的固執，柳浩長嘆出聲，

“上次我們與月隱國之間的戰爭，已經讓我們損失慘重。國庫早已虧損，如若這時候出兵，無疑是雪上加霜。還請陛下，斷不要聽信婦人之言，行誤國之道呀。”

“放肆。”柳浩言語間的意思，其實非常的明了，罵的確實是蓮兒。皇甫冥自是不能忍，知道柳浩此番是不能與自己達成共識的，皇甫冥索性，斷了他的念頭，

“愛卿不是身子不適，既然如此，愛卿就在府上好好休養。等的身子大好，再入朝議事吧。”

“陛下，陛下！”盡管皇甫冥說的很委婉，但柳浩明白，皇甫冥這是讓他回府，禁足思過。看來戰爭一事，已經不能避免。柳浩到底是不甘心。

“來人。”不理會柳浩的掙紮，皇甫冥又低喝一聲，

“送丞相回府。”

“是。”在皇甫冥一聲令下，立馬有侍衛進來，扶著柳浩走出禦書房。

“陛下，陛下。還請三思呀，勿聽信婦人之言，行誤國之道呀，陛下！”被侍衛送出門口，柳浩一直不斷的喊著。

只是他的喊聲，皇甫冥一個字也不曾聽入耳中，一個字也不曾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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